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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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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

東宮的燭火徹夜未熄, 霍行醒來已是半夜子時。

他睜開眼,恍若隔世般看著帳頂,急促的呼吸漸漸平靜, 扭頭, 對上蕭文茵紅紅的眼圈。

“殿下.....”她只說了兩個字,便泣不成聲,嬌柔的面上滿是淚痕,楚楚可憐。

但是前世的最後,她因著沒能封後而惱羞成怒, 勾結外臣聯絡被貶置邊境的父兄, 要他們帶兵進京,威逼霍行應其要求, 她撕掉柔弱的假面,露出最真實的猙獰。

那才是蕭文茵本該有的模樣。

霍行直直盯著她看, 眼神中沒有一絲熱度,冷的像是在看仇人。

蕭文茵被看的頭皮發麻,哭也忘了,握著他手的動作稍微停滯了下,又低低喚:“殿下, 你可要喝些水。”

“今日初幾?”

蕭文茵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, 初初醒來便如生人般冷淡,且又是這麽一句無關緊要的話。

她柔聲回道:“三月初六。”

霍行面上一僵, 旋即便要坐起身來。

蕭文茵忙摁住他肩膀, 勸道:“殿下要找什麽, 我幫你, 切不可亂動,免得傷口崩開。”

霍行設的苦肉計, 卻也沒告訴蕭文茵,此事隱蔽,也只高廉和李寂知曉,亦是他們等在絕境時出手反擊,將他救回。

他嘶了聲,跌回床上。

雙手緊緊攥著綢被,目光變得陰晦暗淡,他全都記起來了。

往事如走馬觀燈般在腦中過了一遍,從前種種,他心中所有不甘,遺憾,在此時此刻悉數回籠。霍行闔眸,只覺心如刀絞,遠比皮肉傷來的更叫人絕望。

他爬到巔峰,獨守著權力帶給自己的安全感,滿足感,俯視眾生時的喟嘆,皆讓他覺得不該有憾。但夜深人靜時,他又覺得無比虛空,明明他什麽都得到了,到頭來卻又覺得一無所有。

沈萩死在那場大火中,他起初怨她,後來恨她,再後來便只想她回來。

他懷念他們在一起的所有時刻,高興的,吵架的,惡語相向的,只要有她,他都拼命去回想,他怕忘記,便在宵衣旰食後拿筆仔細記下來,怕被人瞧見,便又借著燭火舔舐燒盡。

三月初六,是靖安侯府迎娶沈二姑娘的日子。

霍行忽然笑起來,陰差陽錯。

棋差一著。

只晚了一日而已,她便順順當當嫁了過去。

她本該是他霍行的妻子,

她只能是他霍行的妻子。

.....

靖安侯府,熱鬧褪去,連風中都仿佛沾染了酒的濃醇。

六角宮燈輕輕曳動,隨著廊下人推門的動作,光影晃成大片的橘紅。

沈萩聽到腳步聲,靜下來的心忽地跳動起來,她捏著繡有金線牡丹的團扇,輕輕擡起眼睫,看到屏風後的人慢慢踱步過來。

她便又垂下眼睫,端莊而又溫順的模樣。

傅英辭走到她跟前,背著手略微躬身,看到那蔥白細指握著團扇,蔻丹猶如初春的芍藥,廣袖中露出的一截腕子皓白如雪,屋子裏□□鳳燭不時發出劈啪聲,她端坐的一絲不茍,規矩極了。

傅英辭笑,隨即晃到旁側,挨著她坐下來。

扭頭,卻見她也用餘光打量自己。

傅英辭雙臂撐著身體向後傾斜,聲音慵懶:“小萩,咱們是歇在一處還是....”他瞟了眼斜對面的軟榻,“我睡外面?”

沈萩臉色嫣紅,聞言眸光微微一閃,捏扇柄的手指滑下來。

氣氛變得略微尷尬。

“你想睡哪兒?”

話音剛落,傅英辭踢掉鞋子翻身上了床,雙手枕在腦後好整以暇的看著她:“洞房花燭夜,自然是睡娘子身邊。”

衣襟扥開,露出裏頭繡著金線牡丹的中衣,還有細膩白凈的鎖骨。

沈萩忍不住,輕輕笑道。

傅英辭:“你笑什麽?”

“笑你有賊心,沒賊膽。”

傅英辭倏地坐起來:“你別激我。”

沈萩轉過身來,將扇面往左側挪開些,露出嫣然俊俏的小臉,“實話實說,哪裏算的上激將,你雖躺在床上,可你腳尖朝外,是隨時準備離開的。你這般故意嚇我,又是懷了什麽心思....”

還未說完,便覺天旋地轉,雙腕被人擒住,後腦挨到枕面,本能地想要掙紮,他卻不給自己機會,右腿跨過細腰,躬身上前如虎豹般與她面對面。

緞面喜服鋪陳成片,如同緋色海草,她目不轉睛望著他,氣息如蘭。

傅英辭緊了緊她手腕,板著臉道:“我可不是嚇唬你。”

近在咫尺的人非但沒有畏懼,反而點了點頭,漆眸如撒了層柔柔的水霧般,“我知道。”

傅英辭往下沈肩,握住她手腕的手跟著落在枕上,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能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,呼吸密密交纏,他身上冷冽的墨香也跟著渡到她懷裏。

眼皮垂落,看到她飽滿柔潤的唇。

內心像是受到極大的觸動,血液跟著熱起來,這遠比夢裏的場景更令他振奮。

甚至是不受思維的控制,他想停住,可眼睛挪不開,咽了下喉嚨,忽覺自己比夢裏時候還要下作。

他倏然合上眼皮,深深吸了口氣。

沈萩看到他泛紅的耳垂,心下一動,趁他緩沖之際掙開雙手,環住他的後頸將唇貼了上去。

清淺溫柔的試探,帶著女孩子獨有的香甜。

剛觸到的剎那,傅英辭只覺雙腿僵麻,渾身失了力氣般由著她為所欲為。

他想擡頭,看清她的表情,可她不允,用手臂壓著他的頸,迫使他承受,她的睫毛在顫,呼吸也亂,心跳也亂,可還是大著膽子勾他。

衣裳越來越散,掉在床榻間,如同是一枉熾熱的泉。

他的手收緊,松開,熱意從胸口肆無忌憚蔓延開來,有種說不清的情緒將他掌控,他甚至覺得,在這一刻,沈萩便是讓他去死,他約莫也是會眼都不眨的。

裙下臣。

哪裏有什麽尊嚴和理智。

他想擁著她給與更猛烈的回擊,又怕打擾了這份主動,矛盾的心思讓他更難受,像顆被煮熟的蝦子,渾身上下都紅透了。

沈萩的勇氣用完,唇離開他的,面靨如花朵般嬌嫩。

雲霧般的發髻松松垮垮,鬢邊的珠釵搖搖欲墜,光暈籠罩下,她美的不成樣子。

傅英辭意猶未盡,在她想要起身時,一把攬住她的腰,往下壓了壓。

“招惹完人,哪裏就能輕易走了。”

沈萩:“我沒走。”

傅英辭:“那你怎麽不繼續了。”

沈萩臉更紅,雙手抵在他胸口悶悶不語。

真是個木頭。

傅英辭直把人摁進自己懷裏,聽到她也同樣砰砰響的心跳聲,心滿意足。

又抱了會兒,覺得大約能稍微收斂著些了,他才將人放在身下,循著夢裏的記憶,夢裏她的指引,去嘗去試。

聽到那人酥軟的腔調,他越發不可收拾,哪裏還記得方才的自我暗示。

沈萩才知,這人明面上是禁欲君子,實則骨子裏跟狼沒甚區別,橫沖直撞起來,便是如何求饒也不頂用,他只會敷衍著點頭,答應,然後我行我素。

帷幔落下來時,沈萩的手攥緊了綢被。

他的五指找來,抓住她的手放在唇邊,吻了又吻。

這經歷算不上舒服,至少在沈萩看來,著實勞累。

自始至終,兩人沒有言語溝通,只是動作上的回應,帳內像是春暖時溢開的蒸汽,熏的人睜不開眼,起不來身。

醉生夢死。

.....

天蒙蒙亮,東宮側門進去一道人影。

蕭文茵歪在外間的桌子上,將將睡著,高廉躡手躡腳推開門,甫一進入,便嗅到濃濃的血腥氣。

“殿下,靖安侯府人歇下了。”

霍行喉嚨一陣腥甜,佝僂著身體嘔了下,吐出一口血來。

高廉嚇了一跳,攙著他身體生怕扯開傷口。

為了將霍輝徹底打入谷底,此番行刺他們也是下了狠手,處處要命,中間的謀劃自然必不可少,盧家,貴妃父族母族,悉數被牽扯進來。

謀害東宮,罪可當誅。

但對太子而言,著實傷勢太重,否則那幾位太醫不會戰戰兢兢,臨天明時還昏厥了一個。刀不紮到心口,霍竭治不會對霍輝和貴妃趕盡殺絕。

河清海晏,谷豐民安。

承繼大統的人不能起爭鬥,否則大好局面被毀,霍竭治歸西後難跟祖宗交代。

刺殺東宮後,朝廷必然會呈現新的布局。

霍行拿命換來的,他不後悔,只是....

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,自己竟會在這樣的回憶裏清醒過來,明明白白感受被人奪走摯愛的痛,在他看來原本就是他的人,在今生卻與自己背道而馳,走到另一個男人跟前。

“這幾日,盯好靖安侯府。”

“尤其是沈二姑娘。”

“是。”高廉雖有疑惑,卻一個字都沒問出來。

蕭文茵在他回稟侯府之事時便已經醒來,她站在門外,聽到霍行提到沈萩。

他沒有喚她世子妃,而是用了沈二姑娘。

蕭文茵的手慢慢覆在臉上,那道疤痕,叫她想起初遇沈萩的情形。

茶肆中,她只站在那兒,帽紗遮臉,卻依舊氣度華美,這是她蕭文茵羨慕卻終不得的高貴。

她在蕭家從不受重視,小娘唯唯諾諾,謹小慎微,養的她總習慣討好別人,以此獲取庇護和安樂。她不像沈萩,有好的出身,疼愛她的爹娘,保護她的兄長和弟妹,她什麽都比不過沈萩。

而今,蕭文茵引以為豪的親密關系,與太子之間密切的關聯,仿佛也要被她搶走了。

是因為她不夠好看吧。

她不美,又有一道疤痕,若非靠著同情和憐惜,恐怕霍行看都不會看她一眼。

女子除了溫婉可人,還是要有好皮相的。

好在不打緊,前些日子她打聽過,江南那邊有個聖手神醫,別說是女子臉上的疤痕,便是整骨塑面都能信手拈來。

她與霍行數十年的情意,不會叫沈萩比過去。

......

沈萩很快熟悉過來侯府的宅院布局,幾位管事也很得力,在吳元載的安排下與她拜見,都是忠心伶俐的人。其餘丫鬟小廝亦是幹凈出身,從身契和入府年歲來看,仿佛都經人刻意挑揀過。

沈萩詢問,吳元載告訴她,早些年世子爺剛回府時,夫人特意盤點侯府下人,有些老的便放了身契離開,年輕不經事的便辭退打發,剩下這些都是她一個個詢問好的。

“夫人緣何在之後棄了中饋。”

聽起來,舒氏掌管中饋是把好手。

“郎君遭流匪殺害後,夫人便大不如前,等找回來世子爺,她索性卸了差事,專心修行,說是為侯府和小姐祈福。”

三日回門,傅英辭剛下馬車,便被沈冒扒到旁邊。

沈冒探身朝裏,伸手喊道:“小萩,小萩,哥哥在這兒呢!”

傅英辭乜了眼,照舊不客氣的語調:“大舅哥,還是我來吧。”

說罷挽起一截袖子,將修長瘦拔的手臂伸過去,刻意隔開沈冒的,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:“小萩,到夫君這邊。”

沈冒:.....

沈萩提著裙擺,探出頭莞爾笑道:“我自己可以。”

兩人一手攙一邊,將她架了出去。

李氏看到女兒面色紅潤,眼眸柔美,便知嫁過去的幾日還算和睦,席上又與傅英辭說了幾句囑咐,之後又將沈萩留下,叫沈冒去外頭跟傅英辭說話。

無非是閨房中事,沈萩答得有條不紊,恰如早已預料到那般,倒是李氏頻頻笑。

“不是瞞你,嫁過去前我曾私下擔心,怕他有什麽隱疾。”

“隱疾?”

李氏示意她小些聲音:“你想,他生的俊俏,家世也好,偏偏就對女色不起興致。這麽多年,媒人登門,他連見都不見,能不叫人多想?

不過確實是我多慮,看你如今的模樣,想來他還是得力的。”

沈萩歪在李氏懷裏:“娘慣會打趣我。”

傅英辭哪裏是得力,分明是饑不擇食的虎狼,也不知他從哪琢磨的手段,只第一遭難受些,後頭卻比沈萩預想的要好,但畢竟是年輕氣盛的時候,雖再克制,用上諸多心思後還是令人吃不消。

好歹,比那不知冷熱的霍行強多了。

沈萩暗暗比較著,霍行跟傅英辭相反,白日和煦,夜裏像冰,抱著她一通發洩,毫無技巧,全憑體力。傅英辭白日郁冷,夜裏像火,百般討好尋得配合,輾轉嘗試,樂此不疲。

李氏笑,後兩人又提起盧家,聽聞盧家大房出了事,下獄的下獄,逃跑的逃跑,坊間都在傳盧家完了。

“你跟盧娘子一向交好,他們雖說是二房的人,可畢竟都姓盧,此事萬一牽連....她還沒說親呢,可怎麽辦才好。”

沒幾日後,湯亓貞便與盧家提親,彼時坊間對於盧家傳言紛紛,皆是不看好。雖沒等到開榜,但湯亓貞與長輩提著大雁登門,言辭懇切,也得到了盧家的回應。

湯亓貞與盧月吟的婚事便也就此敲定,沈萩聽聞,很是為她高興了陣子。

自然,這也是後話。

回門日,沈萩和傅英辭沒有折返侯府,兩人睡在沈萩出閣前的落英堂。

院裏的花都陸續開放,尤其是海棠,近看嫣粉,遠看如層層疊疊的白雪,樹下落了大片,沈萩也不叫人掃,只是鋪著。

半夜推開了支摘窗,忙碌完的兩人連氣息都未喘勻。

傅英辭為她披上外衣,單手抱著她入懷,便那麽仰躺著看外頭的明月。

“你喜歡我嗎,小萩?”

他忽然開口,沈萩擡頭,他卻還在看著那輪明月,仿佛說話的人不是他。

沈萩嗯了聲。

傅英辭:“並不真誠。”

沈萩笑,仰頭親了親他下頜:“這樣子算真誠了吧。”

“不算。”

“那要如何?”

“親我的時候,看著我的眼睛。”

沈萩眨了眨眼睫,望向遠處,又被他握著下頜掰過來:“你看看我。”

“在看著呢。”

“這裏也要看著。”

他眼眸往下,兩人的視線落在沈萩胸口,“你心裏,也要想著我。”

深夜的落英堂,只有微風拂過耳畔,他的聲音像帶著蠱惑,剛落下,耳垂便被吻住。

“小萩,既嫁給了我,便要坦誠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喜歡我嗎?”

“喜歡。”

“喜歡我哪裏?”

“臉。”沈萩說完,輕輕笑起來,被他撓了下頸窩,縮成一團連連求饒,“我重說。”

傅英辭給她機會,她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,卻不是答他。

“阿辭,那你能對我坦誠嗎?”

“自然。”

“那我問你,你不能騙我。”

傅英辭蹙了蹙眉,心道小姑娘問的無非就是方才他問的話,他準備著說喜歡,甚至準備好說喜歡她哪裏,其實不管是哪,都令他欲罷不能,他想他有點,也不是有點,是真的珍重這個小姑娘了。

但,沈萩撐起來身體,神色變得慎重。

“你是靖安侯府的傅英辭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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